余贞曾像挤牙膏似的告诉我,她其实还真跟那个鬼丫头正面交锋过一次,那次交锋花去了她宝贵的两个小时的时间。
那是在老罗上班的时候,而且那时她与夏娃的矛盾还没有激化,彼此还维系着客客气气的表相。
那些天,余贞翻来覆去地想,对这么个特殊人物,该采取什么样的手法呢?硬的似乎不可行。硬的不行,就来软的吧。大多数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。我就不信,人心都是肉长的,通过真挚的话语,温和的劝说,就打动不了她?对,试试打情感牌。
为了这次谈话,余贞预先作了些铺垫,一连几天,她对夏娃有求必应,夏娃爱吃菠菜蛋花汤,她变着法子给她做,一打就打三四个鸡蛋,做出的蛋花汤,绿叶子上漂着厚厚的新鲜的蛋花,一层透明的麻油珠子闪闪发光,别说吃了,闻着就清香得引人陶醉。
夏娃还喜欢吃鸡翅鸭爪,余贞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,油炸、红烧、盐焖、清蒸、烘烤,硬是变幻出好几种花样,啃得夏娃的小脸发红,两腮也油花花的。特别是余贞做出的油焖醋溜小排骨,更让夏娃吃得两眼眯成一条线。
一天,趁老罗出差,余贞邀夏娃到她跟老罗的卧房,促膝长谈。
她说,夏娃,你这瀑布一样的黑头发真让阿姨我羡慕吆。你皮肤也很好,光洁细腻,长得也蛮清秀可爱的,人又聪明,条件不错,追求者不少吧?
夏娃眨了眨复杂的小眼晴,用疑问的目光,扫了扫面前这位余阿姨一眼,似乎不太明白这阿姨葫芦里卖得什么药。
别看夏娃看着羞答答的,说出的话倒很大方:我十五六岁的时候,确实幻想过跟一个很聪明的人结婚,生一大堆小孩...... 中间竟然插进了一句令余贞不舒服的话:老罗这个人很聪明吧?他跟前妻怎么不要小孩子呢?
此时,一匹草NM从余贞的心头悄悄掠过。
好在夏娃很快又说,长大了,我的想法又变了。而且我才二十二岁,一点也不急。哎,我这辈子结不结婚还不好说呢。我妈结婚了,怎么样呢? 不幸福,还不是离了。我表姐刚结婚,跟我说,婚后她不快乐。到底,人们为啥结婚呢? 一个人过自由自在的,干嘛非结婚不可呢。说实话,现在,我对婚姻根本不向往。
余贞听了心里一咯噔,第二匹草NM又奔腾而过。
她暗自叹道:夏娃啊,你不想结婚是你的权利,可你不能一脚踏进别人的婚姻里,去影响别人的幸福指数哇。
不过,紧接着,余贞说出的话却是另一番味道: 夏娃啊,古今中外,都是男大当婚,女大当嫁,自然规律,不可抗拒呀。你说,有人结了婚不幸福,那终归是少数,大多数人还是幸福的,要不怎么几乎人人都踏上这条路呢?
余贞记得,老罗曾半真半假地跟夏娃说,我侄子是空军少校,高大英俊,性格开朗,还会各种才艺,你不是见过吗?怎么样?做我的侄媳妇吧。 夏娃低头羞赧地一笑,不说什么。
现在余贞想起了这个茬,顺势问夏娃,“少校”年轻有为,又是单身,你怎么不考虑考虑他呢? 没想到,夏娃突然把一条线似的眼睛硬生生撑大,撑成了枣核眼,说,我就是找对象也不会找他!你知道吗?他的过去复杂得很!
“什么过去?”余贞不解地问。
“你不知道? 老罗没告诉你?”夏娃反问。 夏娃不想解释,余贞也不好细问。
后来,还是从老罗的嘴里,余贞才知道了他侄子的复杂的过去。
数年前,侄子谈过一个美国姑娘,两人相处半年有余,因为女方移情别恋而分手。第二年,女方生了一个女儿,非说老罗的侄子是这女娃的亲生父亲,要他负起当父亲的责任:给钱。
侄子跟老罗比跟他自己的父亲近乎,打电话向老罗求助“怎么办?”
老罗拍案而起:别急着送钱,先证明那Baby是不是你的,是你的,当然要负责;不是你的,拍屁股走人,别再理她。
侄子经叔叔这么一点拨,心里有了底儿,很快做了亲子鉴定,鉴定结果显示他跟前女友的女儿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。那女人谈的男友多达一个班,谁知道是哪个男人播下的种?不管怎样,都跟侄子没有关系了。他听叔叔的话,拍拍手走人,再也不跟那女人有任何瓜葛。这就是夏娃忌讳的“复杂经历”。
看来,夏娃要求挺高,宁缺毋滥。男情女愿的事情,余贞着急也没用,不能乱点鸳鸯谱。
夏娃的男友没有着落,余贞的心病就去不掉。 夏娃精得跟猴子一样,早看透了余贞的心思。 她说,阿姨,我觉得老罗挺喜欢你的,对你挺好的,你们两个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挺般配的,你担啥子心呢?小丫头开始以攻为守了,竟然有滋有味地调侃起大她三十岁的余阿姨了。
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,我看,婚姻危机中的女人的智商也不怎么够用啊。 你看,余贞迫不及待地对夏娃说的一番话,真叫人为她的情商捉急:
夏娃啊,你跟老罗没有血缘关系,也没有收养关系,就这样交往下去,你不担心,有一天会出现什么问题吗?他是个有家室的男人,你是个年轻的独身女人,你们这样的一男一女,走得太近,相互之间,好像离不开似的,你觉得正常吗? 弄不好,会超越朋友的界限,影响他的家庭关系,你明白我的意思吧?我觉得你是善良的,理智的,明事理的,不愿看到不好的情况出现的。年轻人做事有时考虑不周全,会造成一些误解和不良后果。只要今后引起注意,加以改进,就会消除不好的影响。 老罗曾是你的监护人和老师,那是多年前你未成年的时候啊。如今,时过境迁,你长成了大姑娘,他也再婚有了新家庭,在这种情况下,你们就应该有意识地拉开距离了。
听余贞如祥林嫂一般絮絮叨叨,夏娃不时摆弄一下手中的Ipad,不时抬头瞄一眼面前的余贞,并不失时机地请求余贞停一下,客气地说,她用艾派德查一个词儿,“监护”是啥意思没搞懂。说她的中文是半路学的,还没有达到听说读写无障碍的程度。
过了一会儿,余贞接着说,不管以前你怎么看他,像父亲也好,如朋友也罢,那都是遥远的过去式,该翻页了。即使你心里没有什么,但不能保证别人心里没有什么。一个年轻女人对一个老男人来说,有着永久的吸引力。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,四五十岁的人了,你的老公跟一个年轻女人过从甚密,你一样会不踏实,一样会反感的。设身处地好好想想吧。你会明白我的一番苦心的。
夏娃听余贞越说越离谱,再一次插嘴问余贞:阿姨,你说这么多,到底希望我怎么办呢?
余贞干脆地答道:以后,还是不来了吧。可以像老罗的其他几个交换学生一样,逢年过节,通过邮件书信,打个招呼,问候一下,顾及一点礼节,我看就足够了吧。 特别要注意一点,男人的钱不是随便花的。花了男人的钱,你拿什么来还? 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啊。
夏娃似听非听,大部分时间,注意力都放在她手中一直捧着的Ipad上。
这时,余贞才意识到,整个谈话过程,夏娃始终没有放下那个Ipad。 她比夏娃高半头,稍踮起脚,一探头,扫了一眼,看到夏娃的Ipad屏幕上有一段类似心电图的脉冲。
夏娃也察觉到余贞在注意她,旋即把Ipad往胸口上一扣,说,阿姨,你放心吧,以后,我不会再来了。
无疑,余贞与夏娃这次谈话既不明智也无必要,还被夏娃悄悄录了音。 录音的事儿,是这次谈话发生了数月后,根据老罗言谈话语中流露出的一些东西,加上我提醒她,她才如梦初醒,恍然大悟的。如果余贞早意识到这一点,她就不会在几天以后发起另一场更糟糕的谈话了。